手机包装地带

壮族小伙子阿龙是个孤儿，他三岁时，父亲被银环蛇咬死。舅夺母志，母亲改嫁，并且连夜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搬光，只剩下一张床和一个柜子。阿龙和他一岁的妹妹由奶奶和姑姑养大。他做过各种各样的苦工，在甘蔗林里烧过石灰，在矿山里打磨翡翠。

后来，他到了杭州，在一家设计安装鱼缸的公司上班。虽然小学没有毕业，但是他天资聪明，几个月就掌握了3DMAX和AUTOCAD等设计软件。他一个人干多种专业，并且样样都是好手：鱼缸设计、施工、电焊、电路灯光、维修、保洁，每月工作28-29天，他的月薪第一年1500元，最高2000元。

他说，自己做的最得意的工程是给阿里巴巴马云的新办公室装了一个鱼缸。鱼缸重达一吨，他一个人用了半个月时间装完。由于一个人操作，他需要用杠杆原理，把鱼缸吊起来。并且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学会了电焊，他可以做到焊点平滑无凹凸，这已经接近于老电焊工的水平。

维修大型鱼缸需要潜水，潜入鱼缸经常会碰伤，由于人造海水里含有多种细菌，他的伤口往往需要一个月才能愈合。有一次发烧，他被派去维修一个大鱼缸，凌晨5点，他穿着游泳裤，背着氧气瓶，跳进3米深的鱼缸里，海水刺得他浑身发疼。

他的老板是山西籍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毕业生，用差不多管理小煤窑的方式来管理公司。为节省成本，哪怕外出施工，他也坚决不肯派车，阿龙需要提着20公斤重的工具箱子来回坐公共汽车前往施工场地。老板会连续派他去外地出差，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每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并且这两天也无法保证。

老板任人唯亲，公司里大部分人都是老板的亲戚。这些人干活不怎么样，却喜欢对他指手画脚。一次在鱼缸里施工，他让一个老板的亲戚－－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给递一支电笔，对方说：“有没有搞错？是我们雇的你！”

我问你要是病了怎么办？阿龙说，没办法，病了照样要干活。前些天，他感冒得厉害，吃了药头晕想睡一会，凌晨六点，老板的弟弟儿老板就来敲门，让他干活。他说想休半天，老板的弟弟说：“不想干，给我滚蛋！”

憨厚的阿龙，滚之前仁至义尽地把鱼缸工程的CAD图纸画出，交给了老板。几天后，老板给他打电话了，第一次口气和缓地跟他说话，问：“那个线路是怎么走的？”

阿龙想说一句狠话“你不会看图吗？”，但是还是忍住了，他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老板线路图的串接办法，他实在太善良了。

被解雇之后，阿龙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前必须24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去做工程，现在终于敢关一下手机了。

阿龙的遭遇是浙江许多小型民营公司员工的真实写照，在这些公司里，每周单休已是奢望，大部分人拿着低微的薪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他们甚至连蓝领的收入都达不到。

阿龙辞职后，决心研究开发一种办公室小型鱼缸系统，这个系统由盆景、鱼缸、循环水构成。为了这一计划，他返回广西老家，早晨以捉鸟为生，主要是捕猎画眉，一只可以卖到20元，运气好的话，每天可以有100元是收入。他觉得这比上班墙，因为他可以腾出一整天的时间，研制鱼缸。

后来我接到阿龙的电话，他的鱼缸已经研制出了样品。他把图片发给我，设计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小桥流水、烟雾缭绕、鱼翔水底，在阿龙的想象中，这种小型鱼缸可以摆在电脑旁作为怡情悦性的观赏物件，可是根据我的了解，愿意在办公桌上摆个这种鱼缸的人毕竟是少数。现在城市里流行的是荷兰草缸，远看像一整块水晶，近看像《阿凡达》里的潘多拉星球，与阿龙的小鱼缸相比，这是两种审美品味的区别。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阿龙，他的鱼缸有些货不对板。他是个十分优秀的人，但我隐隐约约觉得，他性格里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在阻碍着他跟城市生活融合。也许他内心深处知道，大山才是他的归宿。他说，等他的鱼缸打开销路，他会重返杭州，我希望这一天到来，又不希望他再次在城市里迷失。

我希望阿龙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摆脱打工者的宿命。但是，要融入城市，仅有勤奋是不够的。阿龙需要读书，需要改造自己的审美和思维方式，需要脱胎换骨，只是，到了那一天，让我们惊叹的那个大山之子就与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