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包装地带

一

昨天晚上很晚了，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礼貌性的问：“喂！你好！”
对方回答：“你好，好多年不见，还记得我不？”
心想，谁呀！大半夜的，都快睡了！还叫我问我是否记得他，感觉挺奇怪的，于是心想这么多年不见，声音肯定变。同学？朋友？亲戚？实在没办法想出谁的声音是这样。

三

老刘，香港人，8岁时随父母移居香港，读完中学由于家庭变故，就没再继续读了。十六七岁就出来当学徒，学电焊。
80年代初只身闯深圳，租了一间20几平的民房，专门给附近居民搞门窗焊接。80年由于国家改革开放，大量的人口涌入深圳淘金。盗窃现象非常严重，很多民房，办公楼都需要防盗，于是老刘的生活非常火（给我介绍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年多后，老刘的生意扩大，换租了160平的一个地方办公。
到89年时老刘已经是400多万的富翁（当时是一大笔财富）了。由于业务的扩大，需要招聘大量的工人，于是感觉这点面积已经不再够用，再加上员工的住宿问题。于是老刘想建工厂的问题。
90年初，老刘在蛇口那边买了块地，建了两栋四层的楼，一栋用于生产和办公，一栋是宿舍。
90年代中期开始，竞争非常激烈了。老刘想转行，转哪里？好几年一直没想好。要转行就得有很多准备，但每年的利润还是相当可观。
98年，香港回归后，他将原来的老厂卖掉，又买了6000平左右地，建了一个工业园。两栋4层楼的宿舍和三栋4层楼的厂房，工厂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引进技术人才，成立技术研发部转型成高科技公司，研发叉车。
00年代，香港做贸易非常赚钱，于是01年又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主要代销三星等国外品牌的印刷机等等机器。
03年为了适应现代市场的需要，又成立自动化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给一些工厂提供自动化解决方案。
04年，经人介绍我认识了老刘，到他公司，给他公司做ERP软件顾问。
老刘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在那个年代算是富豪了，但从不摆架子。可能是由于读书比较少吧！对像我们这种读过点书的人非常尊重，我也挺感激的，对我这样一个外来户，当年他给予很多帮助。
第一次见老刘，我叫他刘总。他说：“别叫刘总了，叫刘哥吧，要不叫老刘，多亲切。我也不是纯香港人，我老家在北京，北京还有很多亲戚呢！只是现在成所谓的香港人，其实还挺不习惯。”于是老刘就一直叫到现在。
开始接触老刘，反正按在深圳这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地方，他付钱，我干活就行了，我们之间，就是一种买卖关系。但交往久了，才发现，老刘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比如他公司基本没什么规章制度，大家都比较自觉。出错也没有什么罚款之类。迟到20分钟以内基本没人着扣过钱。这些都不是我吹，当年我帮他做顾问时公司的规则就是这么定的，我不理解。有次年底，我去给他公司出财务帐，晚上请我去酒店吃饭，我说：“老刘，我在其他公司帮忙，其他公司迟到最长的规定5分钟内不扣钱，怎么到你这，20分钟以内不扣钱？”

四

他笑了，非常肯定的说：“你帮我做顾问，你就不看看我的人员组成？这些人都是老人了，不会偷懒？”
第二天我上班时去看，还真是。他公司35岁以下的年轻人还不到4成，基本都是大学毕业生（住工厂）或者是毕业就在他公司工作的员工，其他35以上的基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员工。在这样环境的影响下，年轻的员工谁还敢偷懒？极少有新入职的员工，有工作经验的大概在三十人左右。对公司1200多人来说，毛毛雨。我再调出他公司之前的历史数据，尽然还有60岁，现在不在职的和在职的就达七十多人，籍贯有四川、湖南、广东、重庆、贵州等地，这是在05年呀！大家可能看到公司或工厂扫地或者打扫卫生的，基本都是女人吧！室外的是男人。但他公司奇怪的是室内打扫卫生的是三个老头，一个湖南的，一个四川的，和一个广东的，都是60多岁老头。后来才知道，湖南的老头是老伴得乳腺癌，老刘给了几十万医治好了，老头到退休年纪，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一直在公司做，说是不要钱，但老板每个月工资照发。四川的老头是在外打工20多年，老伴死了，娃娃都在外地打工，一个人在家特别孤独，于是工厂成了四川老头的家。广东的老头是因为娃娃在深圳打工，他就直接把家安在工厂，把老伴、孙子接过来，老板安排了两个房间给他们一家住。
车到厂门口。以前我去，一般都是保安来开门。今晚是他亲自来开门，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说：“怎么了？今晚！“
他很平静的说：”没什么，我给全厂员工放长假，他们回家过年，今年我看厂。“
我跟在他后面，然后他把门关上。我们一起坐电梯上了他在中间一栋的四楼顶，那是以前他经常休息的地方。他推开门，他儿子也在，站了起来。说：”叔，来了！“
以前来他公司，他儿子还小，十多岁，见过好几次，现在已经快三十了。
才坐下，他说：”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说：”老样子，打工嘛！吃不饱也饿不死！“
他笑了一下。说着，他儿子从里间走出来，手头拿有两瓶酒，一瓶茅台，一瓶红酒，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往走了出去，大概六七分钟的样子，他儿子进来，后面跟了一个酒店的厨师。
他说：”天气冷，我们吃火锅吧！“
我说：”怎么都行！“

五

席间聊着，才知道原来他公司要解散两个公司，只留下一个自动化公司。其他两个公司，这么多年都是一直不赚钱或者亏本，员工又不愿意离职，就一直这么养着，有的就直接转岗。问我们公司有没有要招新员工，技术研发类，如果招人，能不能优先考虑他35以下他觉得优秀的员工。我说大面积的招人肯定没有，估计会有几个，应该要等到春节后，看有没有离职的。如果有才会考虑招人，毕竟当今中国，所有产品都趋于饱和，好多公司都在熬等机会。
随着聊天的深入，才清楚，他要解散公司，而这些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难兄难弟。有的只有一年就要退休，有的只有两三年到六七年退休。这些人中有的十几岁就跟着他，他解散公司，这些人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这些人又没到退休年龄，他们的生活没着落。59岁的就20多个，这次解散公司，前几天吃年饭，每个都送了几千的奖金。他说不能像以前那样，双倍或者几倍的发了，35以下的，除了留几个核心技术人员其他的全劝退，节后回来愿意离职的，按他们工作的年限进行补偿。50岁以下到35岁，实在没着落又不愿意离职的，他正在通过其他渠道，找一些朋友把他们安排下去，50岁以上的差不多300人留下来，58-60的有60多人按排到他女儿的开的酒店和餐厅帮忙。实安排不下的，再和市政府和员工所在省份安排一份简单的工作，他去和当地政府谈，给当地政府他公司的员工一些补贴作为工资的一部分，让他们老有所养。
后面我问：”当你说公司要解散时，有人闹吗？“
他说：”没有，但很多人哭了！我也鼻子酸酸的！我说我会按照国家法律规定，遣散的按劳动法补偿，离职的也按遣散补偿。毕竟大家都曾经为公司做过贡献，大家一起共事了那么多年，我非常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说得我都想哭了。

六

他说：”我遣散实在是无奈之举，我已经坚持养这帮人好几年了，实在坚持不下去。再坚持，我可能很快就破产，每个月开销这么大，然后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还得另谋出路，我觉得还是留点钱解决五十岁以上员工的问题，只能对不起他们了，这样对大家都好！留下来50岁以上的员工，还得降薪，否则顶不住。“
我说：”我说厂房怎么办？“
他说：”我们只留中间这栋的上面两层就可以了，其他的全租出去，宿舍也留员工住之外也这样。“
他计划在4月底之前全部遣散和安排完成。
聊着聊着，一直到凌晨四点多了。老刘说：”太晚了，睡吧！浪费你时间！“经不住老刘的劝，我睡了老刘的床，他爷两睡在前面的一间沙发上。
可是，我一直没睡着，想想08年前，公司生意多红火，很多人劝他将把公司拿到香港去上市。但他坚持不，当时我也觉得他挺傻的。他说：”1、骗人家的钱，心里不安。2、花钱不自由，要卖股票。3、公司的利润大部分应该是员工的，我只能拿30-40%就可以，上市的话60-80%让大股东拿走了，员工吃什么？“。

曾经一个信心满满的良心老板，一个红红火火的公司，轮到今天要解散的地步，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可怜？可悲？可叹？我说不清楚，真是世事难料！！！！